——简评海粟大师的泰戈尔肖像

梁晓波

      1924年4月12日至5月30日，应梁启超、蔡元培之邀，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、印度文豪泰戈尔来华访问，为近代中印文化交流史谱写了令人难忘的一幕。

      泰翁访华行程的首站是上海，出于对前辈诗哲的尊崇，在挚友徐志摩的陪同下（徐当时负责泰翁访华之旅全程翻译和接待工作），时任上海美术学校校长的刘海粟专程到泰翁下榻的沧州饭店拜访，并当场为泰翁作了两幅精妙的传神的速写，成为第一个为泰翁画像的中国画家。两幅速写不久便分别刊登在《申报》和《时事新报》副刊《学灯》上，成一时佳话，为泰翁之行增色不少。

      而近日我在搜得的海粟大师早年著述、商务印书馆1925年出版的全国初中教材——《新学制图画教科书》中又惊喜地发现：在第二册《铅笔画》中，刘海粟把一幅作于上海功德林饭店的泰翁速写（见图）编为范图，并配以生动的说明，原文如下：

      第二十七图是印度现代诗哲泰戈尔。印度人本来是不美观的，但是泰戈尔，因为他有很深刻的修养很伟大的人格，他的眉宇间也就现出一种庄重而慈爱的神情，面部包围着曲屈而壮美的白胡须，衣服是极简单而朴实的，我们一望而知他是一个大学问家；并且他很有一种沉重轩昂的气概，足以使人十分敬佩的，民国十三年的春天他来我国讲学，许多国内有名的学者和团体，都热烈欢迎他。那时我也杂在里面，同他叙谈，他很喜欢美术，我就为他速写好多张肖像；这张是其中的一幅。我的趣味，就是想把他庄重而慈善的态度、深刻的精神、高尚的人格，统要表现出来；所以用很健朴的线条，不加修饰而一气作成！读者看了这一幅画，不但要知道线条的趣味，更当观察泰戈尔与众不同的一种壮美的地方。我想大家看了他这样一张速写肖像，一定很快活的，一定要做一个有修养的学问家、艺术家啊！

      逸事恍惚、故人历历，而期间横隔，已八十余载。海粟大师为泰翁所作此帧速写，是即兴发挥，速写肖像的轮廓用线，体现“宁方勿圆”的手法，简炼概括，尤五官的用线，寥寥数笔勾划出人物的神情，衣、帽、须发则用笔随意，轻重得当。

     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，海粟大师运用的是结构素描的理念在写生，画在当时，新学制教学、乃至今天的素描教学中，仍有其深远的现实意义。所谓结构素描，就是不依赖光线 来表现对象，却要求对对象结构的观察、理解、表述更为透彻。这里起形的线不再是简单的轮廓线，而是及其讲究的表现对象结构的线，达芬奇、荷尔拜因、安格尔等大师的素描就是这样描述对象的。通过如此结构素描，练就入微把握对象形象能力，也正是传统中国人物画的造型手段。

      海粟大师此幅肖像是写实性人物画造型，但他的表述又是表现性的，他的造型准确，不同类同街头肖像那样的像不像，它们表述是表现，是对对象形象特征把握下的艺术夸张，画出了海粟先生对泰戈尔的独特感觉，他的内容包含着更多主观因素和个人修养，最终结果是一张不可多得的艺术品。

      人世的沧桑变幻，为这幅速注入更深远的内涵——1924年的泰戈尔，是西方介绍印度文学精华、同时又把西方文学精华介绍到印度的最具应影响力的文学大师，他不会料到：眼前为他画像的中国青年，日后会成为向西方介绍中国传统绘画精华，同时又把西方新兴进步美术思潮引入中国的最具影响力的美术大师！他们各领风骚于不同的国度与年代，但如今，他们的优异、他们的特立独行、他们作为时代的先驱所奋起应对的韧力、他们为祖国赢得的世界性荣誉……通过一幅速写，交织着、重叠着，向后人深情地诉说着……